照顾罹癌父,我“被离职”了!照顾者辛苦在于,被照顾的人不会因你付出再多,健康状况就改善 – 大保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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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顾罹癌父,我“被离职”了!照顾者辛苦在于,被照顾的人不会因你付出再多,健康状况就改善

示意图,非当事人。图/达志
在我求学的那个年代,没有生命教育课程。作为外省老兵的女儿,我没见过我的祖父母;我的客家外公,在我出生前,因心肌梗塞过世。我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亡,是外婆因病去世,但那时年纪小,对“死亡”这个课题,并没有深刻的体会,直到父亲去世,我才真正上了一堂生命课。
这场震撼教育带走的,是我最亲也是最爱我的人。父亲离去之前,我就有忧郁症的倾向;他走后,我没吃药根本无法入睡,内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似的。岁月悠悠,十年过去了,我并没有因时间流逝“走出”悲伤,而是学会了与悲伤和忧郁同行。
父亲从确定罹癌到离开人世,只有短短十个月的时间。我到现在依旧记得那天在诊间,父亲被医师宣告肺癌末期、无法开刀的情景。从那一刻起,我的人生就变成黑色的,我多希望时间能够倒回他还健康的时候。我常想:如果没有那一天,我是不是能继续开心地活着?不用担心父母会衰老、生病,可以像之前一样,一心朝着完成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前进,在追求金钱与成就感的道路上,不断向前奔跑。
然而,当我以为工作终于抵达前所未有的高峰,安于现状的时刻,命运的滚轮却不断向前,对着我狂啸。向来习惯事前规划、掌控自己方向的我,这次被命运之轮辗过,直接掉落死亡的幽谷;同时,我也痛苦地凝视着最挚爱父亲,他的生命逐渐走向终点。
因为照顾罹癌的父亲,我“被离职”了,回到高雄老家后,生活只剩下在“家”与“医院”两个定点之间来回。照顾者的辛苦在于,被照顾的人不会因为你付出再多,健康状况就得以改善;他们的身体状态一天不如一天,而你却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挚爱的人,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。照顾者就像希腊神话中日复一日推动巨石上山的薛西弗斯,徒劳无功,在伸手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,任由被现实啃噬的心灵日渐干枯。
尽管知道父亲的死亡是必然,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,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,但越是接近告别的那一天,内心的不安越沉重。半夜,我几乎每个钟头都会自然醒来,下床确认父亲还有呼吸之后,才安心地睡觉。当父亲走后,这个习惯依然不变,只是对象变成了母亲。每天晚上,每隔一个小时,我固定起身去母亲的床边,看她还有没有呼吸,就怕一个不留神,她也会像父亲一样,撒手人寰。
癌症末期的父亲完全不能进食,成天都处于昏睡状态,他的生命已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。我不确定他还听不听得见我说话,据说人在临终的时候会回光返照,但这个现象没有出现在我父亲身上。他一直昏睡着,直到走前一刻才稍微睁开眼睛,随即就闭上,安安静静地离开了。
没有痛苦的哀嚎、也没有急促的呼吸声,房间里悄然无声;父亲走得很安详,一如他的性格,不喜欢打扰别人。父亲生前似乎已意识到自己来日无多,第二次化疗后他感到身体极度不适,住院几天后,就主动提出想要“回家”的要求。
记得当他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,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禁忌的话题,他想怎么离开这个世界?“不要急救、不要插管、死后不设灵堂、不办公祭。”他说。
另外,他想求主怜悯,让他在家中安息,“我不要死在医院,我想在家里、自己的床上,躺在我的枕头上,平安地走。”
最后,上帝垂听了他的祈求。
龙应台在《天长地久:给美君的信》一书中写道,美国曾做过一项调查:80%的人希望在家里临终,但是80%的人都在医院里往生。为了得到更好的医疗照顾,很多人不得不在医院里等死。为什么临终时不能待在家里呢?“隐私,是人的尊严核心,所有最疼痛、最脆弱、最纤细敏感的事情,我们都是避着众人的眼光做的;哭泣时,找一个安静的角落;伤心时,把头埋在臂弯里。”她说,临终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疼痛、最脆弱、最敏感也是最需要安静与隐私的时刻。如果在医院迎向生命的终点,陪伴患者临终的会是在二十四小时不关灯的白色病房里,半夜滋滋作响的日光灯,夹杂着心电图声和隔壁病床发出的阵阵喘息声,十分刺耳。
我很感恩父亲不是在毫无个人隐私的病房,完成了他人生中最脆弱、最敏感也是最痛苦的事。他在家中睡了多年的温暖床上悄悄闭上了眼睛,枕头上有他熟悉的洗衣粉残留香味,还有那年秋天院子里的桂花香,就此长眠,结束了他八十三年充满动荡不安、纷纷扰扰的人生。
真正的悲伤,是从丧礼结束后开始。我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,他把我从小到大,穿过的第一双鞋、买给我的第一个绒毛玩偶熊宝宝、我用过的国语字典、削铅笔机、领过的奖状、各个求学时期的学生证、第一份工作的名片、当记者写的第一篇新闻报道……一一收纳在皮箱里。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,他都如获至宝般地仔细珍藏;翻看这些旧物,我突然有种体悟,那些我以为人到中年的饱经世故、历经沧桑,不过是一支三分钟新闻影片就能播报完毕的人生故事。
父亲对我的爱,一如他的性格,安静而低调。而他始终用这样的方式守护着我。
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,他就这样离开了。这些遗憾伴随着忧伤,让我感到懊悔不已,为什么我不曾对他说:“爸爸,我爱你”;为何我没在那些还来得及的日子,握着他的手,问他一句:“爸,你今天过得好吗?”
父亲是在过完中秋节后的第十天,离开了我们。院子里的桂花,一直以来都是由父亲浇水照顾的,就在父亲过世后没多久,桂花凋谢了。母亲请工人来,把院子的泥土地铺成水泥。说来奇怪,每当我想起父亲的时候,总会闻到一股桂花香,在空气中暗自飘溢,那是记忆中如此熟悉又难以忘怀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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