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顾44年后,她亲手了结脑麻二儿子生命:希望照护在我这代结束,让大儿子过自己人生 – 大保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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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顾44年后,她亲手了结脑麻二儿子生命:希望照护在我这代结束,让大儿子过自己人生
示意图,非当事人。图/达志
并不是只有老年人才需要长期的照护,身患重疾的孩子也时刻需要父母的照护。“老病照护”指的是年事已高的父母对患有疾病的孩子进行的照护。在这个群体中,悲剧事件也不断发生。
二○一四年秋天的一个早晨,木下裕之(47岁,化名)结束送报纸的工作后,回到位于大阪府内的自家公寓,只见母亲芳子(73岁,化名)正在佛龛前诵着经。
铺着榻榻米的卧室内,患有先天性脑性麻痹的弟弟隆之(44岁,化名)正躺在褥垫上。只见隆之的一只脚从被子中露了出来。脚上的皮肤毫无血色,呈现紫色。
“妈妈,隆之的脚从被子里露出来了,得给他盖上啊。”裕之对母亲说道。闻言,芳子缓缓开口:“我把他杀了。”
裕之立刻把俯卧着的隆之翻过身来,让他仰躺着,想要把弟弟扶坐起来,但隆之的身体毫无气力,软绵绵地垂下。“小隆!”裕之哭着叫弟弟的名字,但隆之已毫无反应。
这一天,芳子用和服的腰带勒住了次子隆之的脖子,将其杀害。
在生养隆之的这四十四年间,芳子在儿子身上倾注所有的心血,给了他最温暖的母爱,如今却以如此悲剧残酷收场。近半个世纪的朝夕照顾中,母亲的心中竟突然滋生出这样深不见底的阴暗面吗?
二○一六年一月二十二日,芳子因故意杀人罪被起诉,案件的审判工作在大阪地方法院拉开了帷幕。
根据当庭出示的证据及裕之等人的证言,我们可以大略了解案件的背景,芳子大半的人生都在为养育和照顾隆之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。
隆之在出生三个月后的一次体检中,被确诊为先天性脑性麻痹。对这个事实,芳子一家虽深受打击,但仍然决意坚强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:“就算患病也是我们的孩子,这一点不会改变,我们要悉心爱护他,抚养他长大成人。”
然而,隆之的身体虽然在发育生长,但他无法行走,也无法言语。吃饭、上厕所、洗澡、换衣服等,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需要照护。芳子承担着照护隆之的大部分工作。每天要为儿子更换七、八次尿布,喂儿子吃饭、帮他洗澡等等,几乎所有的事都由芳子一手包办。
隆之容易便秘,芳子每两天就要把手指伸到隆之的肛门里,为他把大便抠下来。
芳子总是担心隆之,他会不会无聊呢?身体状况有没有异样?芳子片刻不离地照顾着儿子。隆之喜欢能发出声响的东西,因而芳子有时会让儿子拿着发声玩具玩,或让他敲打键盘解闷。
芳子经常带隆之外出,让隆之坐在轮椅上,自己推着他到公园散步。每年都会带他去温泉之类的地方旅行一次。
隆之到了上学的年龄,便进入特殊教育学校上小学。行政机构会提供接送费用的补助,因此芳子每天坐计程车接送儿子。送隆之到学校后,芳子便坐电车回家,忙碌家务,下午再去学校接儿子放学。
隆之就读的国中、高中都是特殊教育学校,有校车接送学生。校车站在离家几百公尺的地方。
芳子每天早上都推着轮椅送隆之到校车站。校车到站后,她便独自将隆之抱上车,帮助儿子入座。然而,长大了的隆之身高约一百六十五公分,体重约五十公斤,已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样了。照护成了一项重体力劳动,比过去要费力得多。
高中二年级时,由于接送隆之上下学太过辛苦,芳子让隆之休学。然而,此后隆之每日的生活都在家中度过,时时需要照护,并未给芳子减轻负担。
隆之在家中的移动也依靠轮椅,但是芳子年龄大了,帮助隆之上下轮椅也变得愈发艰难。芳子的腰部和膝盖都饱受疼痛的折磨。
此外,芳子还面临着严重的睡眠不足问题。隆之经常会在半夜起床,爬出被窝。芳子听到声响后便要起身,让隆之重新回到床铺上继续睡觉。
并且,半夜十二点开始,芳子每隔两小时就要为隆之更换尿布。芳子睡得很沉的时候,隆之便会发出“哇──”的叫声,提醒芳子起床,为自己更换尿布。“您从未考虑过向福利机构寻求帮助吗?”
法庭上,面对检察官的提问,芳子这么答道:“我很不放心让别人来照顾隆之。尤其送去二十四小时照护的话,我担心隆之会不会感冒。我也几乎从不送隆之去日间照护机构。”
其实,在案发约十年前,芳子曾把隆之送去过照护机构。当时,芳子哭着向工作人员诉说自己的无奈:“我有腰痛的毛病,对于照护我能做的已经到极限了。”然而仅仅过了一周,家人就以“隆之的脸色很不好”等为由,怀疑隆之遭到虐待,将其带回家。
二○○七年,芳子的丈夫因癌症去世,芳子独自承担了所有的照护及家务劳动。二○一一年春天,住在别处的裕之回到家中,帮助母亲一起照护弟弟。
然而,裕之也渐渐开始对照护工作神经质起来。在每周一次的上门照护服务中,工作人员会为隆之洗澡,但是裕之以“洗得不仔细”为由,每周会抽一天,花上近一小时的时间为弟弟细细地再洗一次澡。
裕之曾经因为给隆之喂药的方式出了差错等照护过程中的疏漏,而向芳子大发雷霆。渐渐地,裕之的态度也给芳子造成相当大的压力。
最终,芳子的精神状态变得不稳定起来。二○一二年,芳子经医院确诊为“抑郁状态”,随后开始服用抗忧郁药。据称,此后芳子的健忘也愈发严重,一度被怀疑患上阿兹海默症。
二○一四年夏天,案发几个月前,芳子给裕之留了遗书,打算自杀,她在浴室内拿着刀对准自己的腹部,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。
案发前一天,芳子致电当地的区域综合保障中心,该中心受理老年人的各类谘询,芳子在电话中坦言自己感到走投无路,内心绝望。
傍晚时分,该中心的女性照护援助专员来到芳子的家。芳子表示“自己想入住养老机构”。裕之也对母亲的决定表示赞同。
在法庭上,芳子回顾自己当时的心情:“内心感觉已到了极限。和隆之一起艰难并快乐地走过了四十四年,我已尽了全力,到此为止吧,已经足够了吧。”
事实上,在大约一个月前,芳子也联系过该中心,并在接受谘询的社工的劝说下,入住养老机构。然而,芳子以“不知裕之能不能做好对隆之的照护,对两兄弟感到担心”为由,在仅仅入住四天后,便匆匆返回家中。
这一次,照护援助专员在听了芳子的诉求后,也立刻着手准备芳子的入住事宜。由于第二天开始是为期三天的连休,因此决定在连休结束后安排芳子入住。
但悲剧还是发生了。连休第一天的上午八点左右,芳子从和室的壁橱中取出粉色的和服腰带(长约两公尺,宽约六公分),手持腰带进入隆之睡觉的和室。
芳子来到侧躺着的隆之身后,将腰带对折,缠上他的脖子,绕了一圈后,打了个结。随后,芳子用右手抓住隆之的肩膀,左手使出全力拉拽带子。
就这样过去了一两分钟的样子。隆之在发出了“呜──呜──”的微弱的呻吟声后,没有了动静。
芳子被捕后,面对调查审问,做出了如下供述:
“至今为止,我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着隆之,克服了许多困难。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年纪大了,体力和精力都不如从前,这些困难渐渐变得不那么容易克服。
“这样的生活究竟何时才到尽头?一想到这孩子的未来还有许多年需要照顾,我心烦意乱。
“就好像是慢慢往水杯里加水,水一点点增多,快要溢出杯子的感觉。不停地加水,水最终会溢出来。如同杯子里的水一样,我也已经到了极限,无法再承受更多了,所以我把小隆杀了。
“我感觉自己已经到极限,无法再走下去了。当时觉得,除了将孩子杀害,别无他法了。如果还有来世,隆之一定能幸福地生活。”
在审判中的被告人提问环节,芳子表示:“我希望照护这件事能在我这一代结束。我想让裕之过自己的人生。”
法庭上的芳子始终低垂着头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与生机。
在庭审结束前的意见陈述环节中,芳子才第一次流露出真实情感。
站在证人席前的芳子用颤抖的声音哭诉:“是我夺去隆之的生命,我做了十恶不赦的事。当时虽说因照护而感到疲累,但那也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。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悔恨。隆之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。”
审判时,裕之作为证人出庭,向陪审员述说自己的想法:“打从照顾弟弟以来,我第一次体会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。我非常爱我的弟弟。然而,这几年照护下来,我也感到非常辛苦。更何况母亲,对于她而言,坚持了这么多年,该是多么艰难。母亲所经历的痛苦是我无法想像的。我明白,弟弟是具有不可剥夺的人权的,虽然他的生命被母亲所结束,但我认为,弟弟一路走来都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,母亲给了他所有的爱。我能够原谅母亲所做的一切。”
二月初,在案件审理结束约一周后,法院宣布,判处芳子两年六个月有期徒刑(求刑为监禁五年),立即执行。法院认为,虽然芳子曾被认定为抑郁状态,但对案件并未构成重大影响,无法认定其在案发时处于精神衰弱状态。
一审中为芳子辩护的男性律师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这么说道:“芳子对裕之的未来也感到担忧,不愿将隆之完全托付给裕之。并且,芳子和裕之都已经因照护而感到绝望,我认为他们两人都已经到极限了。不然,也不会发生这起悲剧。”
根据一审判决,芳子入狱了。但由于年事已高等原因,其后立刻获得保释。一审判决约五个月后,二○一六年六月,大阪高等法院驳回芳子的上诉请求,宣布维持原判。
高等法院对芳子四十四年间照护儿子的艰辛表示理解,然而被害者的生命遭到轻视这个事实确凿,且情节严重,因此无法予以缓刑判决。
法庭宣判期间,芳子始终在流泪。走出法庭后不久,她也不住地哭泣。那应该是悔恨的泪水吧。
若从隆之的角度出发,出生后一直无私地爱着自己、包容着自己的妈妈,竟残忍地夺去自己的生命,隆之内心的绝望和无助又有谁能体会呢?
多年以来,父母体谅着孩子的病痛,并无私地爱护、照护着孩子,最终无力坚持,亲手将孩子杀害。芳子的案件绝非特例。在“老病照护”这个群体中,此类悲剧接连发生。例如奈良的杀害脑性麻痹长女案。
二○一二年一月的某日拂晓,在奈良县某住家,母亲(85岁)勒住身患重度脑性麻痹的长女(62岁)的脖子,致其死亡。在此之前,母亲已照护长女长达四十年。
这户人家的父亲于十四年前过世,此后母亲便与长女两人同住。二○一一年夏天,母亲不慎跌倒,导致右肩骨折。此后其右手便无法上举,行动起来也不再俐落。与之前相比,给女儿换尿布要花上更多的时间,母亲渐渐对照护感到力不从心。
母亲此前曾因“女儿不喜欢”而不送她去日间照护机构,后来虽然尝试着使用日间照顾服务,但因为“不愿给周围的人添麻烦”、“由自己来照护女儿最合适”等想法较为强烈,母亲最终不与任何人商量,坚持独自一人照护长女。
然而,母亲已不能像从前那般完美地做好照护工作,她为此深受打击,渐渐失去自信。随着体力的衰弱,且高血压的老毛病又加重,母亲对未来感到悲观。“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照顾下去了。”母亲陷入绝望无法自拔,最终酿成悲剧。
奈良地方法院宣布,判处其三年有期徒刑,缓期五年执行(求刑为监禁五年),判决得到最终确定。
判决中,对母亲“因固执己见的行为,藐视了长女的生命和人格”予以谴责,同时也如此叙述道:“被告在骨折后对照护失去信心,感到自身体力不支,对未来产生悲观之情。受到忧郁症的影响,被告在无助绝望之时却未向周围的人求助,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。事件缘由令人悲悯。”
拄着拐杖出庭的母亲难掩自责之情,对陪审员如是说道:“我的心中充满着悔恨。我是多么可恨的母亲啊。我在心中默默为我的孩子祈祷。”
又如大阪的杀害智力残疾的长子案件。二○一五年三月,在大阪市内某住宅,该户人家患有先天重度智力残疾的长子(54岁)惨遭杀害,案发后,被害者的母亲(80岁)因故意杀人嫌疑被逮捕。
据悉,被害者的父亲于十多年前因失智症入住照护机构后,被害者一直与母亲同住至今。
被害者吃饭、上厕所均无法自理,平时的生活起居都由母亲独自照顾。她向警方这般供述道:“我累了。如果我死了,儿子也无法继续生活下去。趁现在还来得及,就让我带着孩子去天堂吧。”
九个月后,十二月十五日下午一点半,该案的初次公审在大阪地方法院拉开帷幕。拘留中的被告人身穿灰色开襟毛衣及长裤,坐着轮椅,被狱警缓缓推入法庭。然而,她的样子有些异常,眼神空洞,视线无法聚焦。
“哈──哈──”她痛苦地喘息着,连坐在旁听席的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负责为其辩护的男性律师走近其身旁,为被告人佩戴上助听器。“听得见吗?”面对律师的询问,她沉默不语。主审法官宣布开庭,狱警将轮椅上的被告人推至证人席前。
主审法官首先向被告人提问:“听得见我说话吗?”她默然。“您能说话吗?”“您是不是听不见?”无论法官如何询问,被告人都沉默不语。“检方和辩护律师需要确认被告人是否听得见声音、能否理解问话的涵义,因此暂时休庭。”
主审法官宣布暂时中止审理,被告人也随即退庭。约十五分钟后,庭审重新开始,然而却不见被告人的身影。主审法官对此做了解释:“由于被告人的健康状况不佳,公审无法继续。明天将再一次确认其健康状况。”
突发事态令律师也感到始料未及,遂匆匆离开。一般在案件的初次公审中,检方会做开场陈述、提供证据说明等,能够清晰还原案件发生经过和详细情况。
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,母亲坐着轮椅入庭。呼吸声较之前平稳不少,然而视线仍然无法聚焦。
“您的身体状况如何?”面对主审法官的询问,她依旧毫无反应。
“现阶段无法确定被告人是否具有诉讼能力。”
主审法官取消了至判决为止的所有审判排程。案件审理中断,并且原定所有的审判日期也不再作数,在日本的陪审员审判制度之下实属罕见。
精神鉴定结果显示,被告人不具备诉讼能力。因而地方法院决定,于二○一六年二月十日终止该案的公审程序。
虽然母亲的症状并不明确,但很可能是从案发前开始,身心就发生异常。审判重新开始的可能性很小,案件的详细经过及给予世人的教训再也无从得知。然而毋庸置疑的是,年迈的母亲在照顾重度残疾的儿子过程中,渐渐陷入绝望,最终老母亲孤独无助地了结一切,谁也没能够拯救这对母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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